1

日出到迟暮

耳边是海浪击打海岸的声音,海风很大,带着些许海洋的潮湿。太阳毒辣晃眼,像白炽灯一样投射在眼前一大片沙滩,似乎能听到沙石被炙烤到焦脆而破碎的声音。

  

林西双手撑在沙滩上的一个观景台栏杆上,眯着眼睛看着眼前的大海与沙滩。

她原想靠眼前宽广的这一片景致来放空自己,释放一下这些天的负面情绪。

只是实在心乱如麻,压抑如山,眼前所有的一切在她看来皆是碍眼,她浑身燥热,只觉得有无数小型爆炸点在自己身上炸开,她烦躁地捋了捋头发。

  

“怎么了?心情不好?”肖一成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

  

她转过头去看了他一眼,这男人目视前方,高傲地扬着下巴。

  

林西默默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好装啊,故意端着给谁看?这狗男人这几天频频给她使绊,就没见过这么没品的前任,虽然她也只有肖一成这一个前任。

  

之前她一直觉得自己对不起肖一成,可是肖一成这段时间对她实在太过分了,她已经被彻底惹怒了,那股愧疚之意暂时被她抛之脑后。

  

就算八年前是她一走了之,那又怎样,她根本没有别的选择,儿女情长与身上肩负的家族期望,她不可能选择前者。

“还不是拜你所赐啊,肖总。”

  

“与我有什么关系,我只是在客观地为我的公司的利益着想,总不能因为你是我的前女友就给你开后门吧。”

  

肖一成说到这里,林西已经头顶冒火了,这个人明明一直在公报私仇,还要反过来说自己公私分明。

  

末了,肖一成又补充了一句:“林大小姐,人不行,别怪路不平。”

  

林西强忍怒气,在心里用不文明用语问候了肖一成100遍,然后深呼吸,平复心情。

  

“你能不能离我远点?”林西问他。

  

“其实心情不好的时候,可以喝点酒。”肖一成装作没听见林西叫他滚,自顾自地开启了另一个话题。

  

林西看着肖一成递给她的那瓶酒,棕褐色的玻璃外壳,小小一瓶。她很少喝酒,酒量不好,对酒的品种也不甚了解,看不出那是什么酒。

  

“不喝。”

“林西,你要是喝了它,我今晚回去就把合同签了。”

“谁信你。”

“真的。”

  

肖一成话音未落,林西便拿起那瓶酒,开了盖后,喝了一口。

  

果然,对于林西来说,能触动她的只有合同,而不是他这个前男友。其实不管林西喝不喝这瓶酒,这合同原本就是要签的。

  

这酒的味道甜甜的,林西喝了一口之后,砸吧砸吧嘴,又喝了第二口,第三口……

  

林西不知道,这酒只是味道甜,度数并不低,酒量不好的人小酌三口就差不多了,她却咕噜咕噜一整瓶都下肚。喝完后,她好久都没缓过来。

  

肖一成见她低着头,也不知道她现在是个什么状况,过了一小会,她打了一个嗝,然后便抬起头来,眼神已经迷离无法聚焦了,晃了晃身子,眼看就要摔了,肖一成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的胳膊。林西将手里的空酒瓶怼到肖一成胸口上。

  

“还…给你。”

  

肖一成接过那个空酒瓶,看着醉醺醺的林西,看来这些年她毫无长进,依旧三杯就倒。

  

“肖…”林西有些胃酸上涌,她往下咽了一下,又接着说:“肖总,记得…签合同。”

  

接着她又重重地拍了拍肖一成的肩膀,以示道别,然后摇摇晃晃地绕过了他,向他身后的方向走去。

  

“林西!”肖一成喊着她的名字,但是她并没有回头,他便只好跟在她后面。

  

只见林西走下了台阶,踏上了被太阳炙烤得滚烫的沙滩,慢悠悠地朝大海走去,那坚定不移前进的样子,肖一成一度以为她要投海自尽。

  

终于,走到海水没过脚背的区域,她突然蹲了下来,略长的黑色外套下摆,已经浸透在海水里了。

  

肖一成感觉自己脑瓜突然闪过几道白光,滋啦滋啦的电流咻的一下穿脑而过,一些久远的记忆突然开始攻击他——以前,林西每次发酒疯之前,都会安静地蹲一会。

  

他飞速地朝林西跑去,准备在她撒酒疯之前,把她整个人端走,然而,太晚了,在他终于跑到她身后的时候,林西站起来了,她湿透了的外套下摆还在往下夸张地滴啦着水,像一道水帘。

  

肖一成一脑门的黑线,OK,fine。

  

他往后退了几步,为林西留出一个充足的撒泼空间,又朝四周看了看,一片寂静,林西啊林西,亏得这个点天气炎热,太阳毒,几乎没有人会到海边来,否则,你多丢脸啊。

  

“啊——”林西面朝大海,大喊了一声,这嗓门,是有些口译专家的底子在的。

  

“肖一成!狗男人!!!”

  

她好恨他,第一个就骂他。

  

肖一成在后面抱着胳膊,笑了,这句“狗男人”骂得他很是受用。

  

接下来的十几分钟,林西激情辱骂了所有可以辱骂的东西,就连脚底的一颗小石子都挨了几句骂。

  

到了最后,她也许是骂累了,随手从脚边捡起两颗石头,高举起来再狠狠朝前面的海面扔下去,激起两朵不小的水花,然而,下一波海浪上涌,很快掩盖住了那两朵水花,一切如常,就好像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林西后退了一步,又后退了一步,重心不稳,向后倾倒,恍然间,看见天空中刺眼的日光,她觉得好晕,再接着,他便接住了她往下坠落的身体。

  

肖一成很快将她转了个方向,让她面朝着自己,扶住她的肩膀,她歪歪扭扭地站也站不稳,像一只摆烂小狗。

  

“林西。”

  

林西抬起头来看着他,她的脸在酒精和烈日的双重作用下,变得非常红,连带着眼睛也变红了。

  

她朝着他嘿嘿地笑,又从眼睛里落下两滴泪来,一副又哭又笑的模样。

  

“丑死了。”肖一成对她说。

  

但是林西已经丧失分辨词语含义的能力,她不甚在意地撅了撅嘴,眼神里透露出一股清澈的傻气,盯着肖一成看。

肖一成也看着她,短暂的一场对视。

  

这个他从日出到迟暮,都会一直思念的人,如今就真实地站在他眼前,脆弱又狼狈。

  

虽然林西刚才的那一段激情辱骂全程牛头不对马嘴,前言不搭后语,肖一成听了半天也不知道她是因为什么如此难过,但是,反正,她很难过就是了。

  

像有一只小兔子在啃咬着自己的心,又疼又痒,肖一成抿了抿嘴唇,将她揽进怀中,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后脑勺。

  

还争什么输赢对错呢?林西一哭,他便什么都不计较了,只想要把她抱紧一点。

  

林西伸开手环住肖一成的腰的那一刻,肖一成微微一怔。他从未想过,他和林西还会再一次这样抱住彼此。

  

靠在肖一成的怀里,林西觉得很舒服,因为肖一成的西装面料冰凉丝滑,她蹭了蹭,好让自己的皮肤与他的衣服接触面积再增大一些。


“我到底要怎么做才好?”林西在肖一成怀里喃喃自语。

“你一直都做得很好。”

“哼,骗人。”

“除了跟肖一成分手这件事做的不好。”

“肖一成是谁?”

“林西的男朋友。”

“林西是谁?”

“……”

  

  


“林大小姐,你现在住在哪里?”

回答肖一成的只有一片沉默,他将林西一路背回到自己车里,原本想送她回家,可是她在他背上的时候便已经昏睡过去了,此时此刻十分安静地倒在他的副驾上。

肖一成叹了一口气,起身帮她系好了安全带,然后发动车子,朝自己家的方向开去。


怡然2

罗芊怡站在窗边。

  

此时此刻,天色渐暗。楼下是纵横交错的公路,霓虹灯与车灯交缠流转,宛如一条在城市中静静流淌的金色河流。

  

空气是潮湿夹杂着生冷,何笑然家的窗没关严,冷空气从窗缝中钻了进来,悠悠地吹向罗芊怡的脸,把她的鼻子吹红了。

  

何笑然租的房子位于城中村内,所以往远处眺望,可以看到这个繁华城市的地标性建筑,低头往楼下看,又能看到不少小摊小贩,并且有叫卖声自喇叭口不断重复往外传播。

  

另一边,罗芊怡又听到有窸窸窣窣的声响从何笑然房间里传出。她说要给她找件衣服换。

  

“芊怡,你看看这件可以吗?”

  

听见声音,罗芊怡回过头,看见何笑然举着一件亮黄色的卫衣,下头是一条白色的宽松长裤。为了让她看清这一身OOTD,何笑然努力将衣服举得很高。

  

这一身看着真的很Q版,罗芊怡从来不穿这样的衣服,她看了一眼被衣服挡在身后的小小一只的何笑然,额,倒是挺适合这小汤圆一样的圆圆女孩。

  

罗芊怡不想连累何笑然,这小屁孩大概连养自己都费劲。而她呢,现在手废了,什么都做不了,不管在哪都是累赘。

  

可她走到何笑然身边,看见何笑然亮晶晶的眼睛后,突然又不忍心说出拒绝的话,鬼使神差地换成了:“好,我去换上。”

  

她与何笑然身材相当,只是比何笑然略高一些,所以上衣挺合适,但裤子就短了一截,露出了脚踝,凉飕飕的。

  

何笑然绕着罗芊怡看了一圈,说道:“明天我去买些更合身的衣服。”

  

这小笨蛋还真打算收留她了

  

“不用,我明天就走了,谢谢你做的这些。”

  

“明天就走吗?你去哪啊?”何笑然问,她似乎有些失望,又有些担忧。

  

罗芊怡伸出一只手去摸何笑然的头,对她说:“别管我了,先把自己照顾好吧,小汤圆。”

  

  

  

晚上,罗芊怡与何笑然睡在了一处。一开始何笑然非要让罗芊怡睡床,自己去睡沙发,罗芊怡说她今晚不睡觉,何笑然说不行不管怎样都得躺下休息。罗芊怡说那我去睡沙发,何笑然说不行你就得睡床。最后争论的结果就是,罗芊怡说一起睡吧。

  

“可以吗?”何笑然问。

  

罗芊怡坐床上掀开被子,对她说:“过来,这是你的床,有什么不可以。”

  

何笑然迅速地钻了进去,自己拉过被子盖上。

  

床本来就是单人床,两个人躺在一起,盖着同一床被子,不得不贴得很近。

  

原本是距离自己很遥远的声名远扬的小提琴家,如今就躺在自己身边,何笑然有些不真实的感觉,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干嘛,怎么就遇见了罗芊怡,怎么就把她带回家了。

  

何笑然想起自己跟萧尚麒睡在同一张床上的场景,跟与罗芊怡睡在一起的感受完全不同。罗芊怡躺得板正,闭着眼睛,呼吸均匀,胸口微微地起伏着,好像无论身处何地,她总是这样自持着。这个样子的她,别有一番魅力,可对于何笑然来说,更多是心疼,她在想,罗芊怡到底有没有无忧无虑地笑过,若她也可以有某些时刻,有权利“毫无顾忌”,那她会不会觉得快乐一些?

  

“你在看什么?”罗芊怡突然转过头问何笑然,何笑然吓得眼睛又瞪大了几分。

  

“没,没看什么。”何笑然赶紧转移目光,这是第二次盯着罗芊怡看被发现了。

  

两个人这样一动,何笑然便不小心触碰到罗芊怡的脚,被冰得一激灵。

  

“你的脚好冷。”何笑然说,又转过头去看罗芊怡。

  

“是不是把你冰到了,小汤圆。”罗芊怡把自己的脚往外挪了挪。

  

“为啥叫我小汤圆呀?”

  

“你长得像。”

  

何笑然:?栓Q了罗姐。

  

“我帮你捂捂脚吧,你放我腿上。”何笑然说。

  

罗芊怡笑了笑:“怕是会把你冻死,别折腾了,睡吧。”

  

“没关系,隔着睡裤,正好我现在有点热,就当给我降降温。”何笑然说着便自己动手了,用自己的脚把罗芊怡的脚勾了过来,用小腿肚子给她捂着。

  

“你别嫌弃啊,我的脚很香的。”何笑然笑嘻嘻地说。

  

隔着毛茸茸的布料,有暖意自脚底传来,罗芊怡无法描述这种感觉,这种,暖烘烘的感觉。暖意袭遍全身,她觉得全身都开始发热发烫起来,到后面她的脸也红彤彤起来,眼睛里也热乎乎地湿润起来。

  

她一直觉得自己很坚强,顶得住许多谩骂,顶得住名利场的腥风血雨,互相背刺,顶得住前行路上数不清的阻力,顶得住背叛与利用。可是,她怎么就顶不住一句小小的关心,顶不住一句甜甜软软的“我帮你捂捂吧”。

  

这简直是,一击即崩溃。

想要气球呀?

游乐园里的旋转木马宛如一个巨大的音乐盒,上面坐满了人,有情侣一起的,也有朋友家人一起玩的。

  

林西就站在这个巨大的音乐盒前,呆呆地看着。

  

与过山车,大摆锤这种带有强烈刺激性的游乐设施相比,旋转木马应该算是最温和的项目了吧,也不算太有趣,林西想,起码对她来说是这样的。

  

只是,这种不算太有趣的东西,若是跟自己最喜欢的人一起过来玩,那意味就又不一样了。

  

思绪飘回到了八年前,那时候,她和肖一成都是二十出头的学生,也像眼前的这些小情侣一样,旁若无人地甜蜜着,嬉笑玩闹,谈着简单纯粹的恋爱。

  

回忆让林西心情很快低落下去。与肖一成分手了八年,她以为自己放下了,原来没有啊。这次与肖一成的重逢,让她想起了很多以前的事情,那些令她倍感疲惫的情绪又重新翻涌了起来。

  

她觉得难过。

  

不想再触景生情了,林西转身想要离开,却直直地撞上了肖一成。他手里攥着一大串蓝蓝绿绿的圆形气球,缓缓向她走来。

  

林西抬头看那些气球,在蓝天白云与阳光的映衬下,气球十分明媚地飞扬着。

  

林西看气球,肖一成便看林西。她今天穿着牛仔外套,头上戴着一顶鸭舌帽,短发被别在耳后,露出了一对漂亮的精灵耳。

  

肖一成将手里的气球又举高了一些,像逗小猫似的,林西的视线也随着向上移动,并且昂起了头。

  

他是肯定要为难她的。既然她那么爱看这气球,那么——

  

下一秒,肖一成松开了手,气球马上四散着飘向天空。

  

“哎…”林西下意识地伸手想去抓住那些气球,肖一成趁着这个时候将手抚上她的后背,再用力将她按入自己怀里。

  

她惊了一下,手都还维持着要去抓气球的姿势。另一只手还拿着纸杯咖啡,抵在他的右胸口处,两人之间的空间狭窄,咖啡的热度与香气同时传来,马上充盈了整个空间。

  

一开始他只是想用这种越界的举动让她难堪。可是将她搂在怀里的那一刻,他的第一个想法居然是,她现在怎么这么瘦,抱起来只觉得单薄,是不是一直没有好好吃饭。

  

她确实是感觉难堪了,脸一下子红到了脖子根。

  

他得寸进尺,俯身作势要去亲她,姿势真是暧昧到极点,结果只是在她耳朵旁吹气,并且说:“想要气球啊,求我呀。”

  

林西受不了耳朵里突然的温热气息,身体颤了颤。

  

肖一成得逞一般的笑,盯着她看,她好像快哭了吧,眼眶发红,有些湿润,蹙着眉,用力地抿嘴唇,似乎是在靠毅力控制眼泪。

  

嘶,她怎么又用这种眼神看着自己,可怜兮兮的。不是翻译界“魔女”吗?不是华声最年轻的首席口译专家吗?精英女强人,怎么一到他面前,就知道装可怜,八年前是谁一走了之啊?要可怜也是他可怜吧。

  

肖一成虽然单方面嘴硬,但是他根本就受不了林西这样的眼神,他既对她生气,想要惩罚她,又总是忍不住心疼她,他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要对这样一个狠心的人处处留情。

  

“对不起。”肖一成对林西说,他放开了她,并扶着她的肩膀手动帮她掉了个头,让她背对着自己,他受不了她直勾勾的眼神了。

  

空气中漂浮着五彩缤纷的泡泡,游乐园内播放着轻快的歌曲,每个角落都充斥着欢声笑语。

  

肖一成就这样一直站在林西身后,看着她一动不动地杵着,垂着头。

  

他好奇,她会想什么呢?

  

过了一会儿,肖一成离开了,留下林西一个人站在原地,林西如梦初醒,觉得自己也该离开了,刚才,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

  

可是一转身,又如时光重叠般地撞上了往前迎的肖一成,他的手里,又拿了一个气球。

  

他看了她一眼,努力冷着脸,接着在她拿着咖啡的左手手腕上,系上了气球。又不知道从哪掏出了一把糖葫芦,塞进她怀里。

  

系气球,糖葫芦花束,一切都与八年前的场景重合了,林西又掉进回忆的漩涡里。

  

“刚才失礼了,我跟你道歉。”肖一成嘴上说着道歉,但是表情似乎还不愿意认输,那是要多冰冷有多冰冷,甚至都不看林西一眼。

  

“肖一成,以后不要再这样了。”林西说 。

  

肖一成没有回应她,转身走了,林西跟在他身后,游乐园内人潮汹涌,她跟他之间,保持着两三米的距离,若即若离,那个小气球在林西头顶上,随着她的步伐上下跳动。

  

  

  

  一些写作源泉

  



嘟嘟与刘念白

2020年4月8日,初春时节,蓝海的疫情终于得到了控制。刘念白和杜帝也圆满完成了援助蓝海的任务。

  

“杜帝。”

  

晨光熹微之下,他们身上还穿着防护服,却迫不及待地拥抱在一起。刘念白很少用“杜帝”称呼杜帝,上一次是在他告诉她自己是刘正华的儿子,来到盛济是为了调查母亲死亡的真相,再一次,是在杜帝的母亲去世的时候。

  

“刘念白。”

  

杜帝几乎每次都喊他的全名。从一开始,他便没个正经的样子,蹦蹦跳跳跟在她身后,像一个会循环播放“师姐师姐”的弹簧,她都快烦死了,她从来没遇见过他这种黏人的傻白甜,喊他的全名,也是一种“威慑”,有那么一点“再不安静就揍你!”的意思。要是让她当着他的面喊他“念白”,她能起一身鸡皮疙瘩。

  

在蓝海执行援助任务的这几个月,他们每天都很忙很累,从早干到晚。在这样的凛冽寒冬里,他们却能因为厚厚的防护服热出一身汗。

  

几乎没有什么可以让两个人黏在一起的时间,至多就是在走廊上,看见防护服上那个可爱的名字之后,打声招呼。

杜帝打招呼的方式比较正常,拍拍刘念白的肩膀,朝他笑笑。

  

刘念白打招呼的方式就很花里胡哨了,有时候撞撞胳膊肘,有时候拍拍脑袋瓜,或者是悄悄从后面走上来,拉拉她的手,又或者是拍拍她的右肩膀,再突然走到她的左边去,看她傻乎乎地左看右看。有一次,他从后面跑上来,弹了一下她的脑门,还没来得及朝她发射一个乖巧微笑,便自己把自己绊倒了,摔得可响了,一瞬间整个走廊的人都回过头来看他,杜帝一边觉得丢脸一边把他扶了起来,扶起来后立马扭头就走。但是她的小狗依旧摇着尾巴黏在她身后,一口一个嘟嘟地叫她。

  

“刘念白!不要叫我嘟嘟!”

  

“好的嘟嘟师姐!”

  

在回盛济的大巴上,他们一起坐在最后一排,相视一笑。

  

这几个月,他们见到太多太多的生命逝去,见到太多太多生离死别,见到太多太多家庭支离破碎。

  

这几个月,是一场劫也是一场淬炼,渡过之后,他们更加珍惜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人生无常,还能跟爱的人一起平安地回去,已经是万里挑一的幸运了。

  

也许是前半生过得太辛苦,上天有意弥补这个坚强可爱的女孩,29岁之后,一切都变得顺利且幸运。

  

很快,杜帝成为妇产肿瘤科的一名主治医生,医术高超,声誉极好,许多前来盛济求医的患者都希望能被她接诊。越来越多人能感受到她的真诚善良。

  

满身是刺的榴莲外壳之下,是香香甜甜。

  

她也救助了非常非常多的妇科肿瘤患者,挽救了她们的生命。

  

杜帝越来越能体会到治病救人的使命感与满足感。奶奶去世之后,她不再执着于向任何人证明自己。热爱,是她新的力量。

  

待一切都尘埃落定之后,杜帝和刘念白举办了婚礼。他们的婚礼邀请了吴聪睿和李俊骁,当初从蓝海回来之后,杜帝就转到妇科肿瘤去了,吴聪睿依旧留在产科,自然而然地,她和吴聪睿的交流就少了,关系也是慢慢淡了。

  

吴聪睿和李骏骁很快就结了婚,婚后,似乎吴聪睿也已经无心工作了,一直在专心备孕,专业能力依旧是她的一块硬伤,渐渐地,她成为了边缘人物,医院并不需要一个只会说漂亮话,却在工作上频频出错,毫无进步的医生。

  

杜帝也不清楚她这两年过得怎么样,她不主动分享,杜帝也懒得问。从妈妈那件事情之后,她们之间就有隔阂了,虽然后面和好了,但是也跟从前不一样了,现在,至多是普通朋友。

  

之前李骏骁和吴聪睿的婚礼也邀请了杜帝,那时候吴聪睿还说想要请杜帝去当她的伴娘,杜帝想都没想就拒绝了,吴聪睿还要邀请,杜帝说再这样就连婚礼都不去了,吴聪睿这才住了嘴。

  

他们的婚礼,杜帝给包了一个大红包,可是全程,却还要被李骏骁冷眼相待,气得杜帝就要去把自己的红包要回来,得亏了刘念白死死按住。

  

这一次杜帝和刘念白的婚礼,原本不打算邀请李骏骁的,可是刘念白说这样不礼貌,杜帝这才不情不愿地在请帖上添了李骏骁的名字。

  

婚礼当天,萌萌过来做了小花童,妹妹今年两岁,长了一双和杜帝一模一样的大眼睛,性格与姐姐完全相反,姐姐冷静率直,而妹妹软糯乖巧。

  

婚礼结束后,萌萌趴在姐姐身上,问道:“姐姐,你什么时候给我生小外甥?”

“谁教你的,还小外甥。”杜帝捏着萌萌的脸问。

  

“念白哥哥说的,他说姐姐结婚了就可以给萌萌生小外甥了。”

  

“别听那个人瞎说,萌萌,你才两岁,就想当小姨呀?”杜帝问妹妹。

  

“嗯!”萌萌中气十足地回答她,满脸都是对小姨这个新身份的向往。

  

“你个小屁孩。”杜帝戳了戳妹妹的小脸蛋,看了一眼这小屁孩闹了一天的乱糟糟的头发,便上手帮她重新扎了,她这两年又当姐又当妈,带娃技术那是相当娴熟,给妹妹扎小辫都能扎出花来。刘念白说她变温柔了,而她只痛心自己变娘了。

  

她现在和刘念白工作都已经稳定了,要孩子也是顺其自然的事,原本她是很排斥结婚生子的,可是遇见了刘念白,又让她重新燃起了对家庭生活的期待,和他在一起,一切都很美好。

  

妈妈跟她说过,一定要好好生活,生自己的孩子,经营自己的家庭。

  

现在看来,妈妈的每一句话,她都有在好好履行。

  

杜帝发现自己有宝宝的时候心情很平静,刘念白给了她满满的幸福感与安全感,所以她一点都不慌张,也不意外,对于宝宝的到来,表示满满的欢迎。

但是刘念白就很激动了,那个时候,他正在国外实验室忙一个科研项目。抽空给她打视频电话,杜帝刚洗完澡坐在床上,拿起那根验孕棒朝他挥了挥,他先是呆滞地“哇”了一下,之后才喜上眉梢,惊呼起来,吵得杜帝差点把视频关了。

  

因为疫情的缘由,即使刘念白想方设法地想早点完成项目回国见杜帝,还是免不了隔离核酸一条龙,等到他能真真切切地摸到老婆手时,杜帝已经怀孕两个月了。

  

虽然他这两个月人不在,但心是在的。他不停地给杜帝买东西,给他们还未出世的宝宝买东西,杜帝每日就从快递站一趟一趟往家里搬。后来她实在受不了了,气呼呼地打电话给刘念白。

  

“刘念白,你能不能别买了!你让我一个孕妇天天搬快递!”

  

“噢对不起对不起,嘟嘟,是我考虑不周,委屈你了嘟嘟,不买了不买了。”

  

杜杜,杜杜,喊久了就变成了嘟嘟,对于嘟嘟这个称呼,杜帝已经接受了,因为不管她怎么反抗,刘念白就是不改,就是喊她嘟嘟。

  

嘟嘟师姐是玩不赢厚脸皮的臭屁小狗的,师姐也永远会对摇尾巴的小狗心软。

  

看见杜帝,刘念白远远地就呲着个大牙朝她跑过去,一边大喊:“嘟嘟我好想你!”

  

杜帝是个情绪不外露的人,她一脸淡定地看小狗朝她飞奔而来。

  

被拥进刘念白的怀里,他的温热的手,他的砰砰跳的心脏,他的喘息声,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令人心安。

  

修勾的爱炽热坚定,给予嘟嘟师姐一如既往的偏爱。

  

刘念白抱了许久,才放开,捧起她的脸看了又看,说:“长肉了。”

  

然后便说要看看小嘟嘟,隔着紫色的毛衣,将头贴在杜帝肚子上。

  

“听出个啥了?”杜帝问。

  

“嗯,小嘟嘟很乖,在睡觉呢。”

  

杜帝无语了。

  

“走了走了,回家。”她说。

  

“等一下!我还为你准备了一个惊喜。”刘念白拉住了她。

  

下一秒,杜帝就看见一辆小型货车缓缓地开到她眼前。

  

“这些,都是我给你和宝宝买的东西,今天一次性拉过来。”刘念白摊开手向她介绍,他说这句话时,眼里有光,神采奕奕。

  

杜帝惊讶之余,表示,真有你的,牛念白。

怡然1

  何笑然第一次见罗芊怡,是在罗芊怡的演奏会上,那个时候,她还没能真正走到罗芊怡面前去,她只是报社的一个实习生,只能跟在自己老师的后面,看着老师采访她,负责拿着一个小本子学习记录。

  

        她看着眼前的罗芊怡,竟然看得入了迷,忘记了移动自己手中的笔,讶异于世上竟然有生得如此好看的人,举手抬足皆是风情,简直刷新了她的认识,她感觉自己心灵都受到了洗涤。

  

  罗芊怡做的每一个动作,都像是一支漂亮的羽毛若有似无地从何笑然心尖上扫过,勾得人心神不宁,却又莫名的快乐满足。

  

  那时候的何笑然还想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

  

  罗芊怡对何笑然的第一印象却是——呆。

  

  她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小实习生,总是用这种如炬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看,于是她也看了何笑然一眼——嗯,圆圆的眼睛圆圆的脸,一头齐肩短发,几根刘海被汗黏住了,胡乱地贴在她的额头上。

  

  是一个像小汤圆一样的姑娘,白白,圆圆,甜甜,糯糯。

  

  她看何笑然的这一眼,可把何笑然吓坏了,笔都差点握不住,这种一直盯着人家看的冒犯行为被发现了,谁都会慌的。

  

  罗芊怡倒是被她这慌张心虚的模样逗笑了,小呆子一样。

  

  一直到采访结束,这个小呆子都没敢再抬起头来,罗芊怡更想逗她了,问她:“你叫什么?”

  

  许是没料到罗芊怡会问她这么一下,何笑然抬起头来,还一副呆呆的模样,接着便用极小的声音回答道:“何笑然。”

  

  “何笑然。”罗芊怡默念了一遍她的名字,然后说道:“真好听。”

  

  看见何笑然有一根头发吃进嘴巴里了,罗芊怡用手轻轻地帮她拨开,小呆子的脸软软烫烫的,而罗芊怡的手指冰冰凉凉的,何笑然触电一般地颤抖了一下,又痒又酥。

  

  罗芊怡走后,何笑然轻轻地摸了摸脸颊上被罗芊怡触碰过的地方,转过头看罗芊怡离去的背影,她穿着一条黑色长裙,曲线玲珑,何笑然终于知道什么叫摇曳生姿了,就连高跟鞋落地的声音,都带着一丝只属于罗芊怡的韵味。

  

        她们的第二次见面,是在医院里,距离第一次见面,已经是很久之后了。

  

  这期间,何笑然听说罗芊怡遭遇雪灾失忆导致失去了拉小提琴的能力,又听说她突然回归举办了个人演奏会。

  

  而何笑然自己平静的生活,也在萧尚麒突然出现在自己工作的城市时,被彻底打乱,他突然说他也喜欢她,她跟他牵手,拥抱,亲吻,做一切情侣会做的事情,她幸福得什么都不愿去多想。直到手里拿着一张早孕的检查单却看见了萧尚麒身边那个长得跟陈菲儿极像的秘书,她才骤然清醒。过年的时候,她一个人在洗手间里呕吐,直到吐出了血丝,看着镜子里苍白的自己,她突然就做出了决定,打掉肚子里的孩子,跟萧尚麒分手,一气呵成。

  

  跟萧尚麒,她什么都不说,他追问了很久之后也慢慢失去耐心了,留下她,拖着消瘦虚空的身体,每天下班后到医院里打消炎针。

  

  只是这一天,她像往常一样,去医院打消炎针,却是遇到了罗芊怡,罗芊怡穿着一件极不合身的宽大白色外套,一条再普通不过的牛仔裤,戴着帽子,乌黑柔顺的长发乖巧地披在她的肩上。与上一次的黑裙红唇相比,今日的她看起来,则是温和素淡得多,但仍是冷漠疏离。

  

  大概悲伤的人更容易感受到另一个人的悲伤,何笑然确信罗芊怡一定是遇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了,而且是很严重的坏事,眼光向下便看到她左手上的绷带。

  

  她的手受伤了?何笑然突然就明白了,见她从医院的一个小侧门溜出去了,心下一惊,赶紧跟了上去。

  

  最后跟着她走到了江边,这是一条很长的沿江步行道,这一段很少有人来,就连护栏豁了一个口,都没有及时修理。

  

  江面上,乌云盖顶,天空黑了一大片,空气闷热潮湿。

  

  何笑然看罗芊怡对着江面发呆,有好几次,她想上前去,但最后都忍住了。

  

  直到她看见罗芊怡朝着那个护栏断裂的地方走去,才疯了一样地跑过去,在罗芊怡俯身往下的时候用尽全身力气抓住她飞扬起来的外套下摆。

  

  最后她们双双摔在了步行道上,柔软的身体往地上砸,发出的是一声闷响。

  

  何笑然垫在罗芊怡下面,摔得最疼,原本就没有恢复好的身体,此时此刻一阵阵的钝痛。

  

  罗芊怡往下摔的时候条件反射地用那只伤手撑住地面,使得伤口再次裂开,有鲜红的血渗出。

  

  在彼此的喘气声中,她们就这样维持着摔在地上的姿势,似乎谁都没有力气爬起来。

  

  过了一会儿,天空飘起了雨。

  

       罗芊怡艰难用手臂撑起自己的上半身,看着依旧倒在地上的何笑然,问道:“你是谁?”

  

  毛毛细雨落在头发上,像缀在黑色绸缎上的水晶石,何笑然看见,罗芊怡长长的睫毛上,也挂满了水珠。

  

  “我是谁不重要,好好活着最重要,不可以寻死!”何笑然说,她还是没有能爬起来,身上太痛了,缓不过来。

  

  “你不必多管闲事。”罗芊怡站起来,又看了一眼何笑然,对她说了一句谢谢,接着便转身离开。

  

  雨下大了,何笑然清楚地看见有血混着雨水顺着罗芊怡左手的手指滴落下来。

  

  “诶罗芊怡!”何笑然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爬起来,一边喊一边摇摇晃晃地朝罗芊怡走去。

  

  突然被喊名字,罗芊怡停住了,回过头,问道:“你认识我?”

  

  其实在江城,认识罗芊怡很正常。

  

  “你的手流血了。”何笑然没有回答她,只是抓起她的手,看着那已然被血水浸透的纱布。

  

  “我带你去医院。”何笑然说,接着便拉着她走。

  

  罗芊怡停在原地,说:“别管我了,你回家吧,一只烂手而已。”

  

  “这不是烂手,会好的!必须跟我走!”何笑然的态度是少有的强势,半拉半扯地将罗芊怡塞进了出租车里。

  

  避开了罗芊怡之前就医的那家医院,去了另外一家医院,就在何笑然家附近。重新包扎好了手,何笑然又直接将罗芊怡带回自己租的房子。

  

  “你就这样将陌生人领回家?”走在破旧黑暗的楼梯上,罗芊怡问何笑然。

  

  “你不是陌生人。”

  

  “你之前采访过我,是不是?”罗芊怡想起了记忆中那个圆圆呆呆的小实习生。

  

  “是,你想起来了?”

  

  “何笑然。”

  

  “对!你还记得。”

  

  何笑然转动钥匙,门就被打开了,这栋楼虽然年代久远,破旧不堪,可是一打开门,何笑然租的这间屋子里,却干净整洁,沙发上摆放着的毛绒小兔子,更是平添了一丝温馨的气息。

  

  “进来吧。”见罗芊怡站在门口不动,何笑然拉起她的手把她牵进了屋子里,一边俯身给她拿了一双拖鞋,一边说:“你先在我这里住下吧,等你什么时候想回去了,再回去。”

  

  “回去哪里呢?我已经没有去处了。”罗芊怡喃喃自语,所有人一定都希望她消失,希望她死。

  

     “死了更好,越早越好。”罗芊怡有些失神地说道。

  

  “乱说!”何笑然握着她的手,对她说:“虽然不知道你遭遇了什么,但是一切都会过去的,你的手也会好的,好好活着才有希望!”

  

  罗芊怡朝她笑了,这样的笑,传达出来的不是快乐,而是更深的悲伤,是连眼泪都流不出来了,只好笑一下了。

  

  “你根本不知道我经历过什么,你这样的小孩子,懂得什么是苦吗?”

  

  罗芊怡竟然说她是小孩子,何笑然觉得心酸,她是小孩子,她可是刚刚才打掉了一个小孩子,她会不知道什么是苦?

  

  何笑然说:“我......的确不知道你经历过什么,但是我还是希望你好好活着,你这么漂亮可爱的女孩子,为什么要跳入冰冷的江水。”

  

  “我不是漂亮可爱的女孩子,我是很坏的女人,眼里只有利益,心狠手辣,不择手段,我会利用所有人为自己铺路,我......”

  

  “不是的!”何笑然捂住了罗芊怡的嘴,不让她继续说下去。“是不是很多人这样说你,才让你相信了你是这样的人?他们凭什么这么说你,一群装模作样的伪君子!”何笑然气愤起来。

  

  “你为什么这么维护我?”罗芊怡心里升起了一丝警惕,她早已习惯了名利场的阿谀奉承与勾心斗角,与真心相比,她更相信人性的自私与趋利性,你对我好,一定是想从我这得到什么吧。

  

  可是一对上何笑然那双圆圆的眼睛,罗芊怡便很难将这些心机算尽的龌蹉行为对号入座到何笑然身上。何笑然的眼睛,有一种带着善意与温暖的清澈,真诚往往最打动人心。

  

  “我没有在维护你,你本来就不是那种人。”

  

  “为什么那么笃定?”

  

  为什么?何笑然也不知道,可她一见罗芊怡就很喜欢她,很想靠近她,保护她,虽然这听起来有点可笑,一个普通的报社记者,要保护身份地位皆在她之上的罗芊怡。

  

  “不知道,一种感觉,我觉得,你是一个好人。”何笑然只能这么说。

  

  罗芊怡心中有一种难以言状的感觉,在她被全世界抛弃的时候,突然出现了一个何笑然,坚定地站在她这一边,明明她们素不相识。

  

  她寻求死亡,是因为失望,对所有东西失望,没有抓力抓住她,她无法留在这个世界上,可是现在,这个圆圆呆呆的,像小汤圆一样的女孩子,毫不犹豫,毫不吝啬地给予了她最大的善意与关心。

  

  对于深陷黑暗的人来说,一点点的光亮是多么的珍贵,多么令人感动。

一拍两散18

孙艺荷也是在醒过来之后,才知道后来发生的事情。


至于那几个打人的男人,丁丁说,放心,我爸不会放过他们的。


Sam又到医院照顾她,就像她刚生完女儿时一样,细心地照顾她,所有的事情都亲力亲为。


他这个人,有不好的地方,有好的地方,让人爱也爱不下去,恨也恨不下去。


孙艺荷的嘴角依旧肿着,有一大块淤青,额头处也有一个伤疤,是她第一次被打趴到地上时擦伤的,那时候的血腥味便来源于此。


Sam会揭开贴在上面的纱布,用棉签轻轻地为她上药,上药的时候她应该是很疼的,因为他看到了她微微蹙起的眉头。


“医生说,不会留疤的。”他语气极其温柔,哄着她,跟她讲一些别的事情转移注意力,跟她讲汐汐最近又更加调皮了些,每天四处乱爬,一个没留神,还能爬到桌子上去。


孙艺荷轻轻地笑了。


又过了几天,伤口开始结痂,结痂处会一阵阵发痒,孙艺荷总忍不住去抓,Sam摁住她两只手不让她去抓。


“不想留疤就老实一点。”


“我就轻轻抓一下,真的很痒啊,你不知道痒是最忍不了的吗?”孙艺荷企图挣脱。


“不可以。”


“那你衣服借我蹭一下。”


“啊?”Sam还没有反应过来,孙艺荷就用额头去蹭他的西装领子——一种新型止痒方式。


Sam马上把她的头推开。


“这么不听话,绑起来。”他把脖子上的领带扯下来,在孙艺荷手腕处绕了一圈又一圈,真的将她的手绑在一起。


绑完两个人很正经地对视了一下,然后孙艺荷先笑了,他也跟着她笑了。


过一会儿,孙艺荷突然说:“其实你是对的,我做事不该那么冲动,我应该学会迂回,就像你一样。”


Sam看了看她,然后认真地对她说:“不会啊,你不用改变自己,做一个正义感爆棚的孙艺荷很好呀,只是也别忘了保护好自己,知道吧。”


好温柔啊,以前的孙艺荷一定会心动的,但现在她听起来只剩感动,她是真的不喜欢他了。


“谢谢你啊,没想到你会冲上前去保护我,也没想到,你竟然也会朝别人挥拳头。”孙艺荷说。


“难道在你心里我就是一个缩头乌龟吗?当时那种情况,我再不上去,你都要被打死了吧,我可不想汐汐小小年纪就没有妈。”Sam说着说着就往作死的方向说了,孙艺荷手被绑住了,于是她用脚踹了Sam一下。


“看来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踹得这么中气十足。”


“你现在怎么跟于天一样贱兮兮的啊!”


“没有吧。”Sam站起来,伸手摸了一把孙艺荷的脸,她躲了,还是被摸到了。Sam在柜子里拿了药水和棉签准备帮孙艺荷换药。


“现在还疼吗?”他一边帮她上药一边问。


“不大疼了。”


“艺荷,等你出院后,我们就去把离婚手续办了吧。”


“啊?”


“啊什么啊,这几天我想明白了,分开对于我们来说,是最好的解决方式了。”


“谢...谢谢。”


“这有什么好谢的。人活在这个世界上,不应该......因为被太多东西禁锢着,而不开心。我早就跟你说过,结婚是换一种生活方式,那么离婚也是。结婚或者离婚,没有什么对错之分,选择让自己快乐幸福的生活方式,才是生活真正的意义。”


这时窗外传来了雨滴拍打窗户的声音,热了这么些天,终于下了一场雨,一扫燥热。


这场大雨又下起来了,那就好聚好散,彼此祝福吧。


小太阳也要开开心心的才对。


不停地奔跑,不停地寻找,小太阳会找到正确的出口的,会找到让自己幸福的生活方式的。


他们的故事到这里就告一段落啦。

一拍两散17

三伏天到了,白花花的日光从早到晚炙烤着大地,天地间俨然成了一个大蒸锅,空气也变成了粘稠的流质,路上的每一个人都被这闷热裹挟着,出门没多久,身上便已是黏乎乎的一片了。


只有到了晚上,气温才会稍稍降下来一点,在家中避暑避了好几天没出门的丁丁按耐不住了,趁着晚上凉快些,拉着孙艺荷去吃烧烤。


烧烤这种东西,孙艺荷怎么可能拒绝呢。


她和丁丁选了一家开在路边的烧烤大排档,这家店生意很好,她们到的时候店内位置都坐满了,老板又在外边支起了几张桌子,她们便在外边坐下了,除了人来人往嘈杂了一点,倒是比店内还要凉快些。


很快便上菜,孙艺荷左手一杯冰啤酒,右手一串五花肉,感慨道:“哎呀,单身就是好啊,这风里,都是自由的味道呢~”然后喝了一口啤酒,将酒放下,勾起了丁丁的下巴,像一个大sai迷一样说道:“还有一个丁丁美女陪着我,生活太滋润了。”


丁丁也捏住了孙艺荷的下巴,说道:“这位女士,你好像还没成功离婚吧,先别急着说自己是单身啊。”


“那也差不多了,那个渣男人坚持不了多久了。”


“真没出息,连离婚都被人家拿捏,这门婚事我一开始就不同意,就是你个没出息的,自投罗网,八匹马都拉不回来,你是吃了他的迷魂药了还是你有把柄在他手里啊,就那样嫁给他了。”


一些死去的记忆突然开始攻击孙艺荷,她黯然地自嘲道:“都不是,是肚子被人搞大了。”


“......”


“看,这就是不戴套的后果!”丁丁指着孙艺荷说。


这时孙艺荷手机响了,她看了看来电显示人,然后便开始用一种唯唯诺诺,躲躲闪闪的眼神看着丁丁。


丁丁一看她这种眼神就知道是谁打来的电话,孙艺荷以前每次背着她偷偷跟Sam和好都会用这种狗狗祟祟的眼神看她,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


“哎你接吧你接吧!怎么那么怕我呀你。”


“他...他是要过来找我拿汐汐的疫苗接种证,我跟他说一下我们在哪。”孙艺荷小心翼翼地跟丁丁解释。


“快接快接!哎呀我不骂你。”丁丁摆摆手。


孙艺荷这才按下了接听键,离开座位去听电话。


孙艺荷才走没多久,一个穿着绿色外套,紧身牛仔裤,一身横肉的中年男人便插着裤兜走到丁丁身边,贴她贴得很近,脸上带着一丝玩味的笑,伸手便摸上了丁丁的后背。


“美女,加个微信呗。”他一张嘴,脸上的肉便极其丑陋地挤在一起。


“你谁啊你,把你的臭手拿开!”丁丁毫不客气地推了他一把:“神经病吧!”


“呦,小丫头片子,脾气还挺暴啊!”这个男人脸上马上挂上了一种更为兴奋的笑容,就像一只看到猎物的恶犬,随之便上手想要摸丁丁的脸。


这时一直在一旁打电话的孙艺荷转身看到这一幕,马上过来挡在了丁丁和这个男人之间:“诶诶,这位先生,你干什么呢!”


“呦,这个小娘们也好看呀。”在孙艺荷毫无防备的情况下,那男人又将手伸向了孙艺荷的腰间挑衅般地捏了一把,孙艺荷马上甩了他一巴掌,掌心瞬间沾满了一片油腻,孙艺荷恶心得想吐。


那男人捂着被孙艺荷打红的半边脸,慢慢抬起头来,然后孙艺荷就清楚地看到男人的眼睛一瞬间变红,如果刚才是一只发现猎物的恶犬,那么此时此刻,又变成了一只被惹怒,被挑战了权威而急于捡回“面子”的恶犬,她从未看过如此可怕恶毒的眼神,那一瞬间她被盯得心里直发毛,拉着丁丁就要走。


可是下一秒,这个恼羞成怒的男人便朝她挥了一拳,这一拳很重,她被打趴在地上,手上的手机也摔出了几米远,被打的地方先是发麻,随后巨大的疼痛感袭来,她闻到了血腥味,但不知道是哪里流血了。她很快便感到天旋地转,眼睛什么都看不清,眼前只有一片金星,耳朵也听不清,外界的一切声音在她听来都像隔了一堵墙,最清晰的声音只剩下耳鸣时那种如信号中断一般的“滴——”


“艺荷,艺荷...”丁丁下去扶她,看见她这个样子,丁丁眼泪瞬间就掉下来了。


“起开,再不起开连你一起打!”那个肥头大耳,一脸横肉的男人踹了丁丁一脚企图将她踹开。


丁丁转过身朝他吼道:“你再打一下试试!只会挥拳头算什么男人,狗东西!这里有的是监控,你敢再打一下就等着蹲局子吧!”丁丁简直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勇气说出了这些话。


然而那个男人十分不屑,很明显,丁丁这段话对他没有任何威慑力,他高高在上地俯视着地面上的她们,自以为这便是胜利,藐视生命,道德,法律,用暴力换来的“胜利”。


丁丁的反抗只换来了更恶毒的暴打,这个男人有同伙,无论是性别还是人数,她们都不占上风,毫无还手之力。


一时间,酒瓶破碎的声音,桌椅翻倒的声音,男人咒骂的污言秽语,拳头打在肉上的声音,胡乱地交叉着。


整个世界如同打翻了的墨盘,那些隐匿于黑暗角落的邪恶,此时此刻张牙舞爪地逃逸了出来,就像没有了封印的妖魔鬼怪。


她们明明没有做错什么,她们明明只是在保护自己,可是有时候,人性中的恶,是毫无下限,没有底线的,所以即使她们什么都没做错也要遭受这样的无妄之灾。


无数双脚踹在身上,孙艺荷的白色裙子印上了密密麻麻的脚印,有血滴在裙摆上。


白色的裙摆上,本应该是漂亮的花朵,不该是脚印和血,怎么可以这样?


旁观的人有上前去拉架的,通通变成了他们殴打的对象,所以没有人再敢上前了。






Sam那边一直通着孙艺荷的电话,只是她的手机被打翻到地上之后,他便再也听不到孙艺荷的声音,只剩下一些嘈杂的声音,他知道孙艺荷肯定遇到麻烦事了,可他没想到,等他赶到烧烤店时会看到这样一幅画面,孙艺荷会这样被摁在地上打,他一瞬间只觉得全身的气血都直往脑门冲。


之前他经常跟孙艺荷说,不要冲动,还经常拦着孙艺荷伸张正义,说跟没素质的人吵架会显得自己很没品,还会惹一身麻烦事,但是此时此刻,他想不了那么多。


他冲过去一把扯开那个正在用脚踹孙艺荷的男人,挥手就是两拳,那个男人鼻孔马上出血了,缓了半天没缓过来。


所有人都被这惊人的动静吸引了目光,混乱的局面像被突然按下了暂停键。


丁丁也看呆了,Sam用唇语朝丁丁说了“报警”两个字,她看懂了,趁着这个当口没人注意到她,赶紧偷偷溜走了。


待到那几个男人反应过来,便又是新一轮殴打,Sam一个人打不了他们那么多人,他挡在孙艺荷身上,替她挡住了后面所有的拳头。


孙艺荷意识不大清楚,迷迷糊糊之间,她只闻到了一个熟悉的味道,但是想不起来是谁,直至失去了全部意识。


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听到警笛声由远及近地传了过来。

一拍两散16

“来了来了!呼!”孙艺荷跑得头发都乱了,双手撑在膝盖上大口喘气。


“来得及来得及,看你跑得这个样,啧啧啧,多狼狈。”于天一如既往地“嫌弃”孙艺荷。


孙艺荷气息稍微稳了下来,理了理头发,然后问于天:“我现在看起来还好吧。”


“还...行吧,脸红了点。”


“啊?”孙艺荷立马打开手机相机照了照自己的脸,“哎都怪天太热了,不管了我们快上去吧,晚了扑克脸岂不是要更扑克了。”


“一口一个扑克脸,一口一个扑克脸,没礼貌。”于天一面数落孙艺荷,一面随她一起走进了大楼,进了电梯,今天,他们要到陈南的公司来拍一组节目宣传片。


电梯上升到3楼,停了下来,电梯门缓缓打开,接着孙艺荷就看见了门外西装革履的Sam,一时间,两个人的脸上都充满了诧异。


但是Sam很快恢复了正常的神色,又挂上他的招牌微笑:“好巧,艺荷。”


“你怎么在这?”孙艺荷直接问。


“见客户。”他也言简意赅地回答,随后又反问道:“你们是来拍陈南的吧?”


“对。”


Sam进了电梯之后站在了孙艺荷旁边,按下了自己的电梯楼层,在孙艺荷他们之后。


于天感受到了狭窄的电梯里面逐渐升高的气压,他默默往后退了两步蜷缩在角落里。


Sam转头看着身旁的孙艺荷,她头顶的头发泛着光泽,脸颊两侧的肉跟小婴儿一样,微微鼓出来,此时此刻,她的脸颊上还浮着一朵红晕。他想起以前他揉着她的头发,捏着她的脸说她胖的场景。


艺荷分明如此可爱,可在结婚的这一年多里,他都看不到,他甚至偶尔厌烦她。现在,孙艺荷想要离开他了,他才像重新长了眼睛,如梦初醒般地看到她的好。


是了,被偏爱时有恃无恐,失去了却开始耿耿于怀。


电梯到达孙艺荷他们的目的楼层,孙艺荷直接走出去了,于天从角落中出来,朝着Sam点了点头,然后火速跑出去。


奇了怪了,明明他才是无关第三方,为什么最尴尬的是他啊!






谈完工作,Sam去到孙艺荷所在的楼层,一下去就看到孙艺荷搀扶着一瘸一拐的陈南到椅子上休息的场景,陈南坐下后,她还围在陈南身边问东问西,过一会儿,给倒了一杯水,又过一会儿,蹲下来往他脚上喷药。而陈南似乎是不习惯她如此热情,有些茫然无措,但还是耐心地回答她的每一个问题,看嘴型,应该是一直在说“不用”“不用”。


又过一会儿,节目组似乎是收工了,工作人员将设备一件一件地拆下收起来,孙艺荷仍旧坐在陈南旁边,手中拿着一沓A4纸,应该是在跟他沟通工作相关的事情。


终于结束收尾工作,孙艺荷一行人从陈南的工作室走出来,Sam叫住了孙艺荷,孙艺荷这才看见了他。


“有事吗?”孙艺荷问。


Sam二话不说便先将她拉到无人的楼梯间。


孙艺荷一边转动着被他扯痛的手腕一边没好气地问:“有什么话非得到这说?”


“孙艺荷,你跟那位陈南先生很亲密啊。”Sam直截了当地问。


孙艺荷是没想到他的角度如此清奇。


他继续说:“我记得当初我们两个也是因为拍节目认识的吧,你又要用同样的方法开始你的第二春了?”


孙艺荷翻了个白眼,她连解释都不想,只说了一句:“关你屁事!”后来觉得不够,又补了一句:“我二春三春四春都跟你无关。”


“当然跟我有关,我们还没有离婚,法律上仍旧是夫妻。”


“你都说了是法律上了,名存实亡,真不明白你哪来的莫名其妙的占有欲,是不是你死了我还要为你守贞洁,然后远离一切异性?”


“哦,你都开始咒我死了。”


“没有咒你哦。到底什么时候能离婚?你又不喜欢我,为什么不放我走?”


“我喜欢你。”


“嘁。”孙艺荷冷哼了一声。


她双手抱着胳膊,对他说:“刚才拍摄的时候,一块挡板从上面掉下来了,是人家陈掌柜帮我挡住了,所以我送他去医院看了一下又回来,人家还坚持配合把宣传片拍完了,我关心感谢他也是应该的吧。行了吗对我的解释满意吗?您放心,在拿到离婚证之前,我不会给你戴绿帽的。”


最后这一句,孙艺荷语气极其阴阳怪气。


“既然是误会,那跟我回家吧。”


“啊?”


他居然用最理所当然的语气说出最无理的要求,一度让孙艺荷怀疑他刚才又是在捉弄她,故意让她解释了这么一大段。


他又拉起了她的手,孙艺荷先是呆愣了一秒,可是下一秒她的脑海里就又浮现出了那个雨夜她全身湿答答的样子,哗啦啦的大雨似乎又开始在她心里下起来了。


不要!一个声音在她脑海里喊着,她才不要再经历一次冰冷窒息。


她又突然清醒起来,抽出了自己的手。


快走快走,不要跟他纠缠。


她绕开他想快点离开,然而只走了两步,只走了两步,不知道怎么的便被他搂进了怀里。


这个拥抱似乎带着很强烈的情绪,她几乎是撞进他的怀里的。


孙艺荷整个人都呆住了,身体僵硬着,被他的双手禁锢着,被强制性地包裹进他的身体里,一时间竟然连一句“神经病啊”都骂不出口。


“艺荷,我真的离不开你,我求你别走,可以吗?”


他的语气听起来很真诚呢,大概是真的希望她回到他身边吧。


可他的爱不真诚,他的好多好多,都不真诚。


孙艺荷只是沉默着,沉默中她好像又听到了大雨的声音,滴滴答答,雨滴砸在她心上,这场隔在他们之间的大雨,永远不会停了。


“我不要。”她终于开口,声音软软的,轻轻的。


她用软软轻轻的声音说:“为什么失去了才知道珍惜呢?如果我回到你身边,你又会回到以前的样子,我不要。”


孙艺荷比谁都清醒,以前是她愿意给他机会,所以才“好骗”。


孙艺荷的话语在Sam听来,像刀子,像石头,无情极了,让他的心一下子收紧,跌落谷底。

一拍两散15

就这样,他们开始了分居生活,Sam不同意离婚,只能暂时这么耗着。艺荷带着女儿搬回了爸妈家。


晚上,艺荷下班回到家,一进门,就看见茶几上摆满了印着显目logo的购物袋。


“妈,茶几上这些东西哪来的?”她朝着正在厨房里忙活的妈妈喊道。


妈妈从厨房里走出来,一面将湿的手往腰间的围裙上蹭了蹭,一面说道:“Sam刚才过来说把汐汐接过去两天,然后就带来了这些东西。”妈妈小心试探着跟艺荷说。


艺荷果然是有些生气了:“妈,我不是跟你说过,除了给汐汐的,其他都不要收了嘛。”


“哎呀艺荷,都一个多月了,要不就算了吧,Sam的态度也挺诚恳的,三天两头过来接你,就跟他回家吧。”妈妈这样跟艺荷说。


“妈,之前我在医院里,你跟Sam的妈妈吵起来,我跟你说算了算了,你说不能算,可是现在怎么又反过来跟我说算了。”


“该争的要争,该让步的也要让步,过日子嘛,你看你一直住在娘家也不合适嘛不是?”妈妈开始苦口婆心。


“什么娘家,这不是我自己家嘛,怎么,你要赶我走啊。”艺荷委屈起来,妈妈今天说的话,没有一句她爱听的。


“这是什么话,我们就你一个孩子,你还怕我们不疼你?怎么可能赶你走,只是出嫁了,自己家不就成娘家了吗?你应该把精力放在自己的小家上。”


妈妈曾经也会为她抱不平,会心疼她在这一场婚姻里受的委屈,可是最后依旧会反过来劝她不要离婚。


“行了妈,你不用劝我了,我自己最清楚我过的是什么生活,这个婚我是一定要离的。”艺荷一边说着一边将放在茶几上的那些礼物都搬到门口去。


“这不是还没离嘛,现在正在气头上,做的决定都不算数的,等过一段时间冷静下来了,你就会发现这些都没什么,我跟你爸这么多年难道就没吵过吗?最后还不是就这样一年一年过下来了。”艺荷的妈妈还是没有放弃劝导她。


“妈,你遇到的是我爸这样的男人,可我遇到的不是啊,我......”艺荷还想说点什么,又觉得心里烦躁的很,一股火气,好不容易做出来的离婚决定,却不被最亲的家人支持。


“既然汐汐不在,那我也不在这吃饭了,我走了。”艺荷不想对妈妈发脾气,只好快点离开。拿起包,路过门口时把那一堆购物袋全都提起来。


“诶饭都做好了你这孩子...”


艺荷出门进了电梯,将妈妈的话甩在了身后。


两天后,艺荷去接女儿回来,不可避免地需要见到他,孙艺荷一见面就将那些礼物还给他,然后言简意赅地说明自己的来意。


Sam彻底拿孙艺荷没办法了,她没有对他生气,也不像从前一样用亲昵的眼神语气与他说话。现在她与他保持着一种礼貌的距离感,她已经不将他当作最亲近的人了。


Sam点了点头,转身进了房间,把汐汐的奶瓶奶嘴口水巾之类的全都装进包中,把还在熟睡的宝宝轻轻地抱起来。


重新回到门口,跟艺荷说:“宝宝还在睡。”


“噢,没事,给我吧。”孙艺荷想快点走。


“我跟你走到楼下吧。”Sam按下了孙艺荷伸出去的想去抱宝宝的手。


孙艺荷只好跟在他身后。


到了地下停车场,Sam将宝宝放在安全座椅上,系好安全带,然后转身跟孙艺荷说:“路上小心。”


“诶,周森磊,你别跟我耗了吧,我们好聚好散,否则分居一年之后还是要离,结局都一样的。”


“那就把这一年当作我们的离婚冷静期,一年那么长,结局会不一样的,就当我是在重新追你。”


孙艺荷看他的眼睛,他眼角的弧度略微上扬,看起来永远带着温和的笑意。


“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


“什么话?”


“迟来的深情比草贱。”孙艺荷说完,便上了车,车子扬长而去。


接下来的几天,她带着汐汐去了一次海边,带宝宝看了第一次海,在落日的金黄色余晖中,她抱着女儿踏在松软的沙滩上,微凉的海水带着白色浪花翻滚着,一阵一阵覆盖住她的脚背,海天相接之处,是已经落下去一半的太阳,像蛋黄一样。


往事暗沉不可追,来日之路光明灿烂。孙艺荷感到重生似的轻盈。

一拍两散14

孙艺荷走到他面前,停下,看着他。


Sam没有见过孙艺荷的这种眼神,释然,平静,不在乎。


一直追逐着自己的东西,有一天,不再被自己吸引,于是,地位发生了调转,他不再是高傲的掌控者,优越感消失了。


风把孙艺荷额角的碎发吹起,遮挡住她的眼睛,Sam伸手想帮她理一理头发,却被她躲开了。


她带着一丝歉意笑了笑,就像是在婉拒他的撩拨,拒绝任何暧昧动作,可他又不是什么陌生男人,她为什么要这样。


他心里一股莫名的烦闷。


“正好我也想找你了,一起去吃个饭?”孙艺荷问道。


“走吧。”他有些生气,自己先上了车,将车门砰的一声关上。


孙艺荷打开后车门,坐到了后面。


他看了一眼后视镜,问:“怎么不坐前面?”


“我坐哪你也要管吗?”


“这是在我的车上。”


孙艺荷没跟他继续杠,提起包从后面出来,坐进了副驾驶。


车子猛然发动,她因为惯性往后倒,吓了一跳。看了他一眼,不明白他这股气到底是哪来的。


车子停在廖记面馆前。


“吃这个?”孙艺荷问。


“对。”


“哦,随便吧。”


孙艺荷今天总是戳他肺管子,随便,什么叫随便,他诚心诚意地选择了她喜欢去的店。


两个人找了个位置坐下,很快,两碗热气腾腾的肥肠面端了上来。


“好奇怪,还没跟你在这种地方吃过饭呢,这个氛围,好不适合讲事情啊,可是,有些话,还是趁早讲了比较好。”孙艺荷一边咬着面一边说。


“我有一个问题,一直想问你。”


“什么问题?”


“你跟我结婚,后悔了吗?”艺荷冷不丁的一个问题,直接噎住了Sam。


而后她又自问自答似地说:“其实不用问也知道你肯定后悔了,至少后悔过,对吧?”


Sam想说不后悔,可是抬头看见孙艺荷的眼睛,又觉得无需多言了。


这是彼此都心知肚明的事情,从一开始结婚,就是不情不愿。


“我也后悔了,所以,我们离婚吧。”孙艺荷语气轻松得让人怀疑她只是在说自己新买了一件衣服。


“别说气话了。”Sam也以为她并不是认真的。


可她继续说道:“我没有在说气话,这是我深思熟虑后,才做出的决定。”


“为什么要离婚?我们不是过得好好的吗?”


“那是你以为的好好的,我过得并不好。我想,我没有必要跟一个并不珍惜我的人在一起,如果婚姻不能带来幸福,而只是不停地带给我负面情绪,那这段婚姻也没有必要再维持下去了。”艺荷说。


“艺荷,婚姻不是儿戏,不是说离就离的。如果你对我有意见,你可以提,我也可以改,没有谁的人生是完美的,结婚过日子难免会有磕磕碰碰,小吵小闹,想过后悔也正常,可我们不能因为这些小摩擦就离婚吧,汐汐还那么小,我们离婚了她怎么办?”


“你是想让我为了孩子,一辈子隐忍,把自己困在不幸福的婚姻里?”


“你不用隐忍啊。”


“别说大话了,你总是这样,犯了错就让我原谅你,说下次会改,下次依旧这样,我要的你从来都不给我,凡事都要有个度吧,我真的有点累了。你以为这些都是小事小摩擦,可是一件又一件的小事积累起来,就不是小事了,知道吗?你今天带我过来吃肥肠面,就说明你心里明明知道我喜欢什么,但你一直都只是让我去迎合你的喜好,你愿意给我什么,我就必须喜欢什么,在你面前,我都不能做我自己了。我小心翼翼地扮演着你喜欢的那个我,多假,多没意思啊。”


“可是,你可以不用扮演啊,你可以在我面前做真实的自己,你...”


孙艺荷打断了他:“对不起我做不到,真实的我跟真实的你是不合适的,算了吧。”


“好,算了,不合适就算了。”Sam深吸了一口气,扯了扯领带。


这一次,不平静的终于是他而不是孙艺荷了。


“你同意了?”她问。


“没有,我不会同意的。”


“没事,不着急,你自己也好好想一想吧。不过如果最后还是不想离,那我们只能走法律程序了。”


“你就这么铁了心要离?”


“对。”她看着他说,他却不愿意再看她那种眼神,毫无留恋,毫不在乎,再也不会因为他有任何情绪波动。


攒够失望后的分别,是不会有任何留恋的。


孙艺荷起身准备离开,走了几步,又转回去,说道:“对了,今晚我去接汐汐。”


“为什么要接走?不行。”


“我自己女儿凭什么不能接走?”


“你要上班你怎么照顾她?”


“我接到我爸妈家不可以吗?再不行,我也请得起阿姨啊。你怕我跟你抢孩子啊?汐汐这么小,离婚后,也是判给我。”


“孙艺荷,你...”


“走了。”孙艺荷转身离开。